塔鲁镇的复制生活

更新时间:2023-10-08 20:25:01 阅读量: 哲理故事 文档下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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塔鲁镇是个奇怪的地方。在那里许多事物都可以被复制,我的意思是说,哪怕是一份晚餐,也是有心情可言的,如果它高兴,它就会变出另一份晚餐,你可以今天吃掉一份,明天再继续吃,也可以喊朋友或者情人一起来享受这个美妙的夜晚。说起夜晚——当然,如果它觉得自己够美妙的话,它也会变出另一个夜晚。当你觉得这个夜晚已经过去的时候,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夜晚还在等着你。

塔鲁镇的复制生活在塔鲁镇,每一件事物都有它们自己的想法、判断力和决定的权力。一只鸡如果喜欢的话,它可以和复制的自己散步。如果你同时爱上两个人,你可以复制出另一个自己去和第二个情人约会。如果盘子想搞恶作剧,它就会变出更多一模一样的,脏兮兮的盘子来,让你怎么也洗不完。这些事物的性格通常很难琢磨。

在一个被复制的夜晚里,复制的我遇上了复制的你,在正常情况下,你是我的情人,但是在复制关系中,我不认识你,你也不认识我。复制的我们,搂着各自的情人(应该是复制的情人吧?)擦肩而过。我不知道和一个复制人一起生活是怎样的,我有个表妹试过,她说复制人看上去和我们并没有不同,但是他们看电影不会流眼泪,吃冰激凌不会微笑,和爱人分手不会睡不着觉。所以,她没有办法嫁给他。这很容易理解。有一次,我吃下一份复制的晚餐,它看上去很不错,但是有点怪,毕竟不是一份真正的经过烹饪的晚餐。但是复制的我可能并不介意。

为了一些不得已的原因,事物们总是在复制、复制。在车站我看见一个英俊的男人,但是和他搭话以后却伤心地发现他是个复制人,因为我们根本谈不拢;每天早晨起床,我都要担心这是否是个复制的早晨,因为我又得干和昨天一模一样的事情;在赶汽车的时候,我得当心自己是否上了一辆复制公车,它们根本不按设定的路线开;碰到熟人的话,我也必须确定他不是复制人,才能上前打招呼。

塔鲁镇的生活真让人困惑。大家都很有钱,因为钞票可以不断地被复制。人们出来干活完全不是为了钱,而是为了打发时间。每个人都在想,这漫长的,复制又复制的一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?

我用一个下午,观察老鼠洞穴。我坐在一蓬白草下面,离鼠洞约二十米远。这是老鼠允许我接近的最近距离。再逼近半步,老鼠便会仓皇逃进洞穴,让我什么都看不见。

老鼠该有好收成老鼠洞筑在地上一个土包上,有七八个洞口。不知老鼠凭什么选择了这个较高的地势。也许是在洞穴被水淹了多少次后,知道了把洞筑在高处。但这个高它是怎样确定的。靠老鼠的寸光之目,是怎样对一片大地域的地势作高低判断的。它选择一个土包,爬上去望望,自以为身居高处,却不知这个小土包是在一个大坑里。这种可笑短视行为连人都无法避免,况且老鼠。

但老鼠的这个洞的确筑在高处。以我的眼光,方圆几十里内,这也是最好的地势。再大的水灾也不会威胁到它。

这个蜂窝状的鼠洞里住着大约上百只老鼠,每个洞口都有老鼠进进出出,有往外运麦壳和杂渣的,有往里搬麦穗和麦粒的。那繁忙的景象让人觉得它们才是真正的收获者。

有几次我扛着锨过去,忍不住想挖开老鼠的洞看看,它到底贮藏了多少麦子。但我还是没有下手。老鼠洞分上中下三层,老鼠把麦穗从田野里运回来,先贮存在最上层的洞穴里。中层是加工作坊。老鼠把麦穗上的麦粒一粒粒剥下来,麦壳和渣质运出洞外,干净饱满的麦粒从一个垂直洞口滚落到最下层的底仓里。

每一项工作都有严格的分工,不知这种分工和内部管理是怎样完成的。在一群匆忙的老鼠中,哪一个是它们的王,我不认识。我观察了一下午,也没有发现一只背着手迈着方步闲转的官鼠。

我曾在麦地中看见一只当搬运工具的小老鼠,它仰面朝天躺在地上,四肢紧抱着几支麦穗,另一只大老鼠用嘴咬住它的尾巴,当车一样拉着它走。我走近时,拉的那只扔下它跑了,这只不知道发生了啥事,抱着麦穗躺在地上发愣。我踢了它一脚,才反应过来,一骨碌爬起来,扔下麦穗便跑。我看见它的脊背上磨得红稀稀的,没有了毛。跑起来一歪一斜,像是很疼的样子。

以前我在地头见过好几只脊背上没毛的死老鼠,我还以为是它们相互撕打致死的,现在明白了。

在麦地中,经常能碰到几只匆忙奔走的老鼠,它让我停住脚步,想想自己这只忙碌的大“老鼠”,一天到晚又忙出了啥意思。我终生都不会走进老鼠深深的洞穴,像个客人,打量它堆满底仓的干净麦粒。

老鼠应该有这样的好收成。这也是老鼠的土地。

我们未开垦时,这片长满矮蒿的荒地上到处是鼠洞,老鼠靠草籽儿和草杆为生,过着富足安逸的日子。我们烧掉蒿草和灌木,毁掉老鼠洞,把地翻一翻,种上麦子。我们以为老鼠全被埋进地里了。当我们来割麦子的时候,发现地头筑满了老鼠洞,它们已先我们开始了紧张忙碌的麦收。这些没草籽儿可食的老鼠,只有靠麦粒为生。被我们称为细粮的坚硬麦粒,不知合不合老鼠的味口,老鼠吃着它胃舒不舒服。

这些匆忙的抢收者,让人感到丰收和喜悦不仅仅是人的,也是万物的。

在我们周围,另一种动物,也在为这片麦子的丰收而欢庆,我们听不见它们的笑声,但能感觉到。

它们和村子里的人一样期待了一个春天和一个漫长夏季。它们的期望没有落空。我们也没落空。它们用那只每次只能拿一只麦穗,捧两颗麦粒的小爪子,从我们的大丰收中,拿走一点儿,就能过很好的日子。而我们,几乎每年都差那么一点儿,就能幸福美满地吃饱肚子。

大回姓回,人高马大,手大脚大嘴大耳朵大,人叫他大回。

大回是能人,专攻垂钓。手里一根竹竿子,就是钓鱼竿;一个使针敲成的钩,就是鱼钩;一根纳鞋底子用的上了蜡的细线绳,就是鱼线;还有一片鸽子的羽毛拴在线绳上,就是鱼漂。只凭这几样再普通不过的东西,他蹲在坑边,顶多七天,能把坑里几千条鱼钓光了,连鱼秧子也逃不掉。

能人全都死在能耐上甭管水里的鱼多杂,他想要哪种就专上哪种鱼。人说钓鱼凭的是运气,他凭的便是能耐,无论钓什么都有绝法,比方钓王八。

钓鱼时勾到王八,都是竿儿弯,线不动,很容易疑惑是勾上了水下边的石块。心里急,一使劲,线断了!大回不急,稳稳绷住。停了会儿,他见线一走,认准那是王八在爬,就更不急着提竿。尤其是大王八,被勾住之后,便用两只前爪子抓住草,假若用力提竿,竿不折线断。每到这时候,大回便从腰间摸出一个铜环,从鱼竿的底把套进去,穿过鱼竿一松手,铜环便顺着鱼线溜下去。水底下的王八正吃着劲儿,忽见一个锃亮的东西直朝自己的脑袋飞来,两只爪子一挡,便松开了草。这招这法,还在哪儿见过?

天津人过年有个风俗,便是放生,就是把一条活鲤鱼放到河里,为的是行善,求好报。放鱼时,要在鱼的鳍上拴一根红绳,做个记号。倘若第二年把这鱼打上来,就再拴一根红绳。第三年照样还拴一根。据说这种背上拴着三根红绳的鲤鱼,放到河里,可以跳龙门。一切人间的福禄寿财,就全招来了。

可是鲤鱼到处有,拴红绳的鱼无处弄到。鱼要是给鱼钩勾过一次,就变得又灵又贼。怎么办?找大回。天津八大家都是一进腊月,就跟大回定这种拴红绳的鲤鱼了。

大回站在河边,看好鱼道。鱼道就是鱼在水里常走的路,大回有双神眼,能一眼看到水里。他瞧准鲤鱼常呆的地界,把一个面团扔下去。这面团比栗子大,小鱼吃不进嘴,大鱼一口一个。但这面团里边决不下钩,纯粹是扔到河里喂鱼,一天扔一个。开头,那贼乎乎的大鱼冒着危险试着吃,一吃没事,第二天再来一个,胆儿便渐渐大起来,以后见了面团张嘴就吞。半个月后,大回心想差不多了,用鱼钩勾个面团扔下去。错不了——一条拴红绳的大鲤鱼就结结实实绷住了。

南门外那些水坑,哪个坑里有什么鱼,他心里全一清二楚。他能把坑里的鱼全钓绝了,但他也绝不把任何一个坑里的鱼钓绝了。故而,小鱼不钓,等它长大;母鱼不钓,等它潲子。远近钓者就称他“鱼绝后”,这可不是骂他,是夸他。

这外号并不好——

辛亥变革后的第三年,夏至后转一天,大回钓了一天鱼,人困马乏。他提着一篓子鱼摇摇晃晃回家,走不动就靠墙睡会儿。他家在北城根,这一段路不近,他走走停停直到午夜,迷迷糊糊就趴在大街上了。

这时街上走过来一辆拉东西的马车,赶车人在车上睡着了。但就是醒着也瞧不见他——凑巧这段路的几盏街灯被风吹灭了。马车从他身上轧过去时,车夫那老家伙也没觉出来,转天亮才叫人发现,大回给车轧成一个片儿了,赛张纸似的贴在地面上。奇怪的是,人压瘪了,鱼篓子却没轧着,里边的鱼还都活着。等巡警一追查,更奇怪的是,那车上拉的东西,竟然是一车鱼!

有人说,这事坏就坏在他那个外号上了,“鱼绝后”就是叫“鱼”把他“绝后”了。可事情传到东城里的文人裴文锦——裴五爷那里,人家念书的人说的话就另一个味儿了。人家说:能人全都死在能耐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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